譬如朝露

“爱歌唱的女孩被埋葬在花下了,连带着她的野心、残暴和谜一样的往事。”

Seven hells 34

本章有:黑切黑小杰,白切黑小雷,傻乎乎的小露,以及越来越像喜欢收集宝石的人形恶龙的二舅(



交换吧

那声音一直在耳边挥之不去。从四面八方,回荡,吟唱,蜂鸣不止。

交换……

杰卡里斯烦躁地摇摇脑袋,试图把声音从脑海中驱逐出去。

好孩子,莫要背弃你秉性中的黑暗……

无人的走廊上清冷的足音回响。他继续前行,声音如咒语般尾随在后。杰卡里斯咬紧牙关,闭上眼睛,白女巫妖异的脸从肩侧浮现,近在咫尺,飘渺如烟。点燃玻璃蜡烛,让我来指引你。我会助你击败敌人,我会助你摘取胜利的果实和桂冠。我会助你——得偿所愿。她的面孔惨白如同死尸蛆虫,她的眼睛湛蓝一如冷冽晨星,她的嘴唇如枯萎的花朵展放,吐露出蛊惑人心的话语。接受吧,交换吧,黑暗本应当和光明一般甜美……

“够了。”杰卡里斯突然厉声喝止。他睁开眼睛,缠绕的幻象于是消失无踪,眼前只剩下一扇门,一扇走廊尽头愈来愈近的大门。“不要再试图蛊惑我了,白蛆。我想要的东西,我自己会努力去取。”

他推开门。会议桌边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重臣们顿时静下来了,一双双眼睛齐看向他。“女王陛下身体欠佳,暂时无法主持会议。”他边说边在桌边落座。“或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由我代替母亲出席了。你们有什么问题吗?”

贝妮拉率先开口。“为什么我们还要像无能为力的傻瓜一样干坐在这里说空话?”女孩面有愠色,“事到如今谈判还有什么作用?篡夺者袭击了我们的信使,掳走小露,甚至公然出言挑衅!结果我们不仅不报仇雪耻,反而要忍气吞声同他们讲和?太懦弱了。我们有龙,应当立刻予以反击,救出小露,让篡夺者知道厉害!”

“海蛇”科利斯清了清嗓子。“贝妮拉——”

“我赞同!”赛提加伯爵却急忙接过了话头。君临城中盛行的流言以及那封让女王几近崩溃的信,多多少少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。“篡夺者这般羞辱我们,必须要采取强硬手段回击,否则连讨饭的乞儿都要耻笑我们软弱可欺了。况且现在情况对我们非常有利,篡夺者根本不堪一击,他们拥立的伪王终日饮酒作乐,御前会议也尽是一帮饭桶,连士兵都成天只知道在城墙上打盹偷懒。诸位,这可是大好时机啊。都城里现在人心惶惶,咱们不如马上大干一场,一举歼灭反贼,让他们尝尝苦果。”

“对!打他们个措手不及——”乔佛里·瓦列利安也慷慨附和。

“听你们一说,我都快忘记篡夺者也有龙这回事了。”杰卡里斯谴责性地看了他们一眼,“我们的有利条件在哪儿呢?伪王有阳炎,梦火,瓦格哈尔,而我们现在只有梅丽亚斯——红女王是龙石岛现在能够出战的巨龙里唯一称得上经验丰富的。而祖母还要负责海防。其余的,沃马克斯比我妹妹的龙长不过八尺,泰雷克休则更小,月舞只是刚刚能够载人的小龙。至于母亲她——她——”

她不省人事,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。即使在短暂的清醒时刻,她也只会在尖叫和哭号中反复重复两句话:“我的孩子”和“杀光他们”。杰卡里斯的胃里仿佛盛满苦涩的胆汁。“光凭我们几个,在龙战中取胜的概率是多少?要知道阿拉克斯在破船湾上空被击杀时,独眼和瓦格哈尔几乎是毫发未伤。舅舅们和姨妈的龙都比我们的年长。硬碰硬我们没有胜算。讲和至少可以为我们争取喘息之机。”

贝妮拉蹭地站了起来。“你怕了吗,小杰?”她面颊通红,目光如炬,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,“我真想不到这番话竟会从你口中说出来。你的雄心和胆量都到哪里去了?杰卡里斯?小露是我们的姐妹!你有没有想过就在你畏缩不前的时候,她正在敌人手里受苦?你有没有想过她落在独眼手上会遭到怎样残忍的对待?”她越说越激动,连声音都在颤抖。“每耽搁一天,她就要多受一天的折磨。为什么你一点不为她着急,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同仇敌谈判?诸神啊,那是小露啊!那些该死的混蛋都嚣张得骑到我们头上来了,这天下还有公理可言吗?好,你们都怕死,我可不怕,我现在就去讨一个公道!”说到义愤处,她猛地一拍桌子,就要夺门而出。

“贝妮拉!贝妮拉!”杰卡里斯和雷妮娅连忙拦腰抱住她。“我当然着急!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着急!可是我们这样做不是正中篡夺者下怀吗?”杰卡里斯终于忍不住了,“他们巴不得看见我们失去理智,被愤怒冲昏头脑,然后自投罗网!这是个圈套,是个可耻的陷阱!你好好想一想,难道这样能救出小露来吗?不,这只会把你自己也搭进去。篡夺者说不定早已枕戈待旦,正等着我们落入圈套——”“他们会杀了她的。小贝。”雷妮娅快要哭出来了,“一旦发起进攻,他们就会先杀了人质。我们救不了她。”

海蛇也过来劝阻。“冷静些,孩子。”老人把外孙女按回座位上。“你这么莽撞,也许小露没死在篡夺者手上,反而会被你烧成焦炭了。听着,我们越是在意,越要表现得云淡风轻。因为敌人越是清楚人质的重要性,他们便越会将之作为威胁我们的筹码。现在的重中之重当然是保证小露的安全,议和是权宜之计,不管之后是战是和,我们必须先把小露赎回来,才能采取后续的手段。”

“是的。等使者带小露回家后,我们就再无后顾之忧了。”杰卡里斯缓了口气,继续说,“而且巨龙要寻找新的骑手,海防部署也还未完善,我们需要时间。对于使者的人选,我与科利斯大人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。”他和老人对视了一眼,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放到桌子上。“这是草拟的使团名单,请各位过目。”

“他们绝对不会同意的,除非屈膝投降。”贝妮拉气冲冲地抓起那张纸,匆匆一瞥。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映入眼帘,她又回过来仔细地瞧了一眼。船壳镇的埃林。这是谁?贝妮拉顿时疑云满腹。再看一眼,她却发现名单上大都是一些没见过的奇怪名字。

“我准备令戴伦·瓦列利安为正使,由伊利克·卡盖尔爵士率领五十名卫士护送,将我们的条件呈给伪王和篡夺者。”杰卡里斯解释道,“戴伦乃是我叔叔的长子和我妹妹的未婚夫君,自我们敬爱的魏蒙德爵士不幸逝世后,家族中的部分事宜一直由他掌管。无论从身份还是地位上他都担得起这个职责。”一个身份高贵的废物,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

“戴伦竟肯答应?”雷妮娅略有些惊讶。哪怕最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这次出使意味着什么,更何况——

“当然。小露毕竟是他的未婚妻。”少年王储嘴边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。

“如果伪王不接受和议,不肯释放露桑莉丝公主,我们又该当如何呢?”一旁的马赛伯爵忧虑地问。“最好不要指望弑亲罪名能对谋权夺位的反贼产生多少威慑。戴伦爵士此行恐怕凶多吉少。”

那样更好,正好为我们解决一个麻烦。“那我们就准备战斗。”

这时候,名单传到了蟹岛伯爵的手中。“这些人又是谁?”他指着名单发问,“我从没听说过这些名字。他们想必不是贵族。”

“他们是高明的盗贼,绝顶的戏子,敏锐的刺客,以及会水的好手。”杰卡里斯抬起头看向他,深暗的眼瞳里有奇异的波光暗涌。“我并不指望这次和谈真能成功,因此我和科利斯大人另做了些安排。对了,小乔。”

“在!”男孩立即兴奋应答,仿佛因为终于要轮到自己而跃跃欲试。

“我已与谷地的艾林夫人商量妥当,让你去往谷地担任她的侍从。你后天就动身吧,骑上你的小龙。”

“侍从?”男孩一脸惊愕。

“还有雷妮娅,”他又把脸转向双胞胎姐妹,“你也和小乔一起去。简妮夫人会热情欢迎你们的。鹰巢城高耸孤绝,易守难攻,你们在那里会非常安全。即使……如果……情况有变,一旦……”一旦我们输了。他抿了抿嘴,“简妮夫人会安排船只送你们去往东大陆避难。”

雷妮娅愣了一会儿,“你是想让我们当逃兵吗?小杰?还是因为我没有龙,对你们而言成了一个累赘?”

我是想让你们平安。“别这样说,雷,这是出于战略的需要……”

“我不去!”乔佛里叫喊起来,“我有龙,我要和你一起战斗!”

雷妮娅也咬紧嘴唇。“我也不去。”

对于他们的回应,杰卡里斯早有预料。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,”他抽出一张信纸,在桌子上慢慢展开,显露出戴蒙·坦格利安龙飞凤舞的字迹。“我先前已经通过信鸦同父亲商议过,也征得了母亲的意见……他们统一认为,应当让你们远离战火。小乔,雷,说实话,我们将要面临的东西比想象中更可怕……你们都看到了,伊蒙德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,而瓦格哈尔的强大远超我们预料。对他我们不能以常理看待,有这样恐怖的力量在手,他一定会不择手段,用尽各种残酷的方法打击我们。也许他明天就会过来焚烧岛屿。我们不能坐以待毙……”

乔佛里却根本听不进去哥哥的话。“我不是胆小鬼!我不怕!”他嚷道,“我快十二岁了,我可以战斗,我可以做很多事!他敢来,我们就迎战!为什么你们总是认为我不行,什么都不让我做?我不去!”男孩站起来,不顾人们的阻拦,气愤地跑走了。

杰卡里斯无奈地看着弟弟愤然离去的背影,默默将目光移到贝妮拉身上。

“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。”贝妮拉瞪了回去,“我哪里都不去,别想甩开我。今天就是我爹亲自从赫伦堡飞来,我也要跟你待在一起。”

 

 

 

散会后,黑党会议的成员们三三两两从图桌厅出来。雷妮娅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,身着白衣的高大骑士默默跟在她的身后。

如果战争开始,你要怎么办呢?女王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。你还太小,又没有龙……是啊,我要怎么办呢?雷妮娅伤心地问自己。战争就快要开始了,而她什么都做不了。

和小露在这条长廊上奔跑追逐,似乎是昨天才发生的事。可是现在……

噢,小露。她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。思及此处,她更是痛心。本不该是这样的。她想。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呢?

思绪在头脑中缠结紊乱,无数的画面和声音重叠。“坦格利安的族语是什么?”学士老迈的声音在纷乱之中不断回响。

“血火同源。”孩子的回答清脆笃定。

“艾林家族的族语呢?”

“高如荣耀。”

“瓦列利安家族……”

“……古老,真实,勇敢……”

 

 

 

那天她折返时,在空荡荡的武器库里寻找了很久。最后还是从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里传来轻声呼唤,她才注意到她模样狼狈的好友——露桑莉丝正红着眼睛缩在那里,徒劳地试图用被扯碎的衣衫遮蔽身体。“小露?”她惊得合不拢嘴。“你怎么……这究竟……我去给你拿衣服来。”

露桑莉丝却拉住了她。“不,雷,来不及了。”仿佛在畏惧着什么,她低哑的声音中透着某种显而易见的不安。“帮我在这里找找能穿的衣服,我们赶快离开这里。越快越好。”

“等等,小露,”雷妮娅抓住她的肩膀。“你必须告诉我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发生什么事了?”

露桑莉丝吸吸鼻子,不留痕迹地抹了抹眼睛。“没什么。”她闪烁其词。“什么都没有。只是我——我不小心——摔了一跤,才——”

雷妮娅当然不肯相信她这番牵强的谎言。“那这个呢?”她捧过她的脸,用指尖碰了碰她眼角的刀伤。“圣母慈悲!你究竟——”

“这是——一点擦伤,仅此而已。”她似乎有些难堪,匆忙想要绕开这个话题。“雷,那个拉尔斯,拉尔斯·兰斯代尔,你认识他,是不是?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她的神情语气一下子变得急迫和认真起来。“你告诉他快点离开这里。我恐怕他会有杀身之祸。如果他愿意,他可以和我一起回龙石岛。我会把他引荐给母亲。君临是不能待了,他要尽快离开。”

“拉尔斯?”雷妮娅蹙起了眉头。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,能看见露桑莉丝眼角的伤痕,也能看见她下颚和脖颈上清晰可见的指印。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。伤痕,拉尔斯,比武场……突然间,她明白过来。“是伊蒙德,对吗?他来过了。”

听到这个名字,小露不禁哆嗦了一下。她没有回答,却把脸扭过去了,以躲开她的视线。“圣母啊,真的是他。”雷妮娅喃喃道。有种不详的感觉在她心中翻滚,她立即抓住小露,把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。“他对你做了什么?他……他是不是……”

“没有,没有。”露桑莉丝马上打断她,矢口否认。“他……他想靠这种方式羞辱我,仅此而已。我没事,真的。他嘲讽了我一番,然后走了,事情就是这样。”

“就是这样?”雷妮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。“这可是在君临,在国王脚下!他现在就敢在这里做出这样可耻的事情,将来要怎么办?”她猛然想起在龙山玩耍时曾看到的东西,在海岸附近徘徊不去的巨大黑影——不,那不是贪食者。蕾妮娅后知后觉意识到真相,不禁汗毛直竖。“韦赛里斯陛下必须知道这件事。走,我们去见国王。”

但是露桑莉丝甩开了她。“不行。”她迅速站起身来,仿佛忽然间恢复了镇定和冷静,“我们去见外公,能控诉什么?”

“当然是——”话到嘴边,雷妮娅突然止住了。她明白了小露的意思——她们毕竟不能说伊蒙德试图侵犯小露,而如果指控伊蒙德言行无状,疲惫的老国王极有可能只是付之一笑,将之视为小孩子间平常的把戏。

“没用的,他毕竟没真对我做什么,这样反而会为我们招来绿党的嘲笑。”小露摇摇头,把破烂的衣衫从身上褪下,向前迈了几步。“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——也许他还会继续回来找我的麻烦,我看我应该回去了。不过一定要先找到拉尔斯爵士,让他记得当心……”

“小露。”

“嗯?”露桑莉丝诧异地回过头来。

雷妮娅盯着地上的一把生锈的匕首出神,声音中不知不觉渗出一丝寒意。“你敢赌吗?”

“什么?”

她把那把匕首郑重地举起来,以一种肃却无端显出狂热的神态与她对视。“赌一只眼睛能不能让独眼滚出君临。伊蒙德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这件事,我敢肯定,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。既然如此,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——”

露桑莉丝后退了一步。“弑亲是不可饶恕的重罪。”

“不会到那地步。”她直接跨到小露面前,诚挚地握住她的手。“他想要回他的债,我们不如干脆让他如愿。他发过誓的,小露。外公最忌血亲间冤冤相报,如果他知道独眼违背誓言伤害了你,一定会大发雷霆,然后对他施以严厉的责罚。你说他会披上黑衣还是流亡厄索斯?”她的脸上因为兴奋和雀跃现出欢笑,“反正这样一来我们就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个问题,你不用嫁给他,他也再没办法骚扰你啦,说不定我们还能趁此机会把那些讨厌的家伙们一齐赶走——你敢赌么?用一只眼睛。我和国师的学徒很熟,可以讨来很多罂粟花奶。”

露桑莉丝的神情一时非常错愕,而后她深长地凝视她,好像她们此前从来不曾相识。良久,她垂下眼帘。“……有必要这么做吗?”她踌躇着开口。“你知道的,我不是胆小鬼。但是……但是我不想通过这种方式……这是污蔑,雷。外公如今病体未愈,我们还是不要这样惊扰他了吧。他需要休息静养,经不起这样大的打击了。”

“不算污蔑!小露,你还不明白吗?一旦有机会独眼一定会这么做的,到那时候或许一切都晚了……你还不知道吧,有很多次——有很多次我看见瓦格哈尔在龙石岛附近徘徊,那一定是伊蒙德,他在监视我们。你觉得他想做什么?独眼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,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……”

露桑莉丝看着她,柔和的面容上漾起一丝波纹,一种极其复杂又难以理解的情愫,雷妮娅不明白,只感觉到她的手指尖在颤抖。“雷。外公他……他会承受不住的。难道我们要故意编造出一个惨剧来折磨他么……”她的声音喑哑艰涩。“这不是一个正派人应有的举动啊。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么?我们信誓旦旦地宣称要追寻正义,维护公理,和那些最伟大的英雄与骑士一样。现在我们都长大了,结果却好像和我们当初的希望越来越远。怎么会这样呢?”

雷妮娅也怔住了。

“不过没关系,你也不要太担心了。”露桑莉丝抽出手,又安抚似的覆上她的。“他不敢对我做什么。有外公的命令在,我相信他们总归不会太放肆的。放心吧。这件事情——最好还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。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吧,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乱。”

 

可是你外公不会永远活着,也不能永远护着我们。雷妮娅悲愤地想。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。小露。你想要光明磊落,现在你求仁得仁了。天上诸神会为你的虔诚怜惜你吗?不。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窃贼和小丑了。滚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眼前的道路逐渐模糊。我们还能活着再见面吗?

他们转过一个拐角,移动的阴影从上至下覆盖住她的面孔。在两团火光交汇处最深暗的地界里,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滚落。这时候,她身后的白骑士终于按捺不住打破了寂静。

“小姐,请恕我冒昧,”过多的疑问挤压在心头,使他的言语显得窘迫了。“我能不能问一句,王子殿下的安排究竟有何用意?我们都知道,伊蒙德王子……他……”

“你是想说,为什么小杰要让小露的未婚夫出使君临,这样等于让他去送死。是不是?”雷妮娅的声音淡漠得听不出丝毫感情,一丝苦笑却爬上了她的脸庞。“是啊,仅仅是因为在比武时小露给你喝了彩独眼就对你动了杀心,为什么要特意选择他呢?——或许本来就是要让他去送死吧。当初小杰他们出生时,戴伦那不安分的父亲和叔叔们就兴过一波风浪。那时候女王腹背受敌,才想到用婚约稳住他们。现在……可不同了。魏蒙德已死,家族内部的势力也已整合得差不多,他对我们而言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。让一个没用的棋子发挥最后的余热,不是最好的选择么?更何况小露出事后他急着撇清关系——”说到这里,雷妮娅脸上的忧伤转化为厌恶,“听到传言后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解除婚约。天底下还有这般无耻的人吗?真希望伪王帮我们砍掉他的脑袋才好。”

拉尔斯·兰斯代尔疑惑地摸了摸脑袋。“那,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……”

“他的任务不重要,他的身份才重要。”

“身份?”

“所有人都知道议和不会成功。我们不会投降,伊蒙德也不会放手。戴伦的特殊身份至少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,给使团里的其他人创造机会。”想到名单上的那些人,雷妮娅不禁苦笑一下,“啊,我之前还很好奇,小杰要用什么办法把这些奇人送进红堡来营救小露呢。他果然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。”

 

 

 

 

所有人都离去后,图桌厅只剩下杰卡里斯和海蛇两人。

“这样做真的行吗?”男孩低声问道。

科利斯沉吟了一会儿。“至少值得一试。穿上礼服和盔甲,稍作修整,即使市场上的屠夫菜农也可以呈现出贵族的气派。篡夺者们的注意力会集中在戴伦身上,想必不会对随从过多关注。唯一的问题就是……”

“如何将小露从梅葛楼带出来。”杰卡里斯续道。“可即使他们得手,使团里多出一个人,又该如何通过篡夺者们的搜查?他们甚至可能会对我们的使者痛下杀手。”

“不,我们不从城门走。”科利斯探身向前,把一枚船型棋子移到图桌上红堡的临海一侧。“我曾听人谈起,从红堡的神木林有直通海边的密道……我相信我们的人可以找到它。如果救出了小露,埃林会带她直接从密道去往海边——埃林这孩子,从小在船上长大,水性和驾船技术甚至比他哥哥还好。现在我们的人基本已完全控制了海面,遣一只快船趁夜色逼近君临不是什么难事。不过,风险依旧很大。”

杰卡里斯向后倚靠在椅背上,烛光映在他的眼睛里,恍若燧火。“如果他能成功归来,我会奏请母亲给予他们兄弟丰厚奖赏。”他慢慢地、逐字地陈述着,棕色的眼睛微微眯起,光芒在眼中拉长成为一线,愈发显得明锐和寒冷。“骑士爵位,贵族身份,以及与潮头岛继承人的婚约。我相信这些足够抚慰一个年轻的勇士。”

老人在壁炉的明亮火光中和煦地微笑。“他们都是忠诚又机敏的年轻人,我全心全意信任他们。但是天上诸神的想法无人能够参透,再精密的计划终究不能万无一失……如果他们没能成功呢?”

 

杰卡里斯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。他明白老人意有所指。那个问题就悬宕在他们中间,如一把细丝缠绕的利剑,避无可避。“我明白您心中所想。潮头岛的继承问题是大事,决不能让绿党有可乘之机。”他再三斟酌。“但师出必须有名,我不想七国上下再出现对我们合法身份的质疑之声。不日我将召唤龙种,如果他们可以驯服巨龙,我可以答应您……说服我母亲,签署私生子合法化法令,更换潮头岛继承人选。”

 

 露桑莉丝一动不动地泡在盛满热水的浴盆里,周围气雾蒸腾,香料浴油的气息静静溢满了房间,没有人说话,女仆在一旁为她梳理缠结的湿发。


伊蒙德·坦格利安走了过来,给女仆递过一个命令的眼神。


苦艾马上知趣地退下了。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占据了女仆原先所在的位置。“小露。”他漫不经心地抚摸她湿淋淋的头发。被水打湿后蓬松的鬈发显得服帖了许多,手指穿过时仿佛在抚摸一匹柔顺的丝缎。“你母亲同意和谈了。”


见女孩没有回应,他抚摸的手从头发上慢慢移到肩头。“要不要猜猜看他们会说什么?”他俯下身,下巴轻轻贴在她额角一侧上。对面的银盾映出他们朦胧的身影,通过镜面般的盾牌他端详着她的脸。溽热飘渺的水雾帘幕中,两点绿光明明灭灭地曳动着,有如精灵的眼睛在好奇而又调皮地一眨一眨。但那只不过是耳朵上无生命的宝石,她自己的眼睛已经阖上了。


他埋在她的头发里缓慢地嗅闻摩挲,尽情品尝她发间香料的芬芳。香橙花的气息让人沉醉。“御前会议想以你做要挟,逼迫你母亲屈膝投降。你说他们会答应吗?”他用手指悠然地勾勒她锁骨的形状。微热的手掌覆上颈项,五指张开,伸展,缠绕。很轻,像细小的蛇蜿蜒。


——然后猛然绞紧。“如果他们不答应,你又该怎么办呢?”


露桑莉丝呼吸一滞,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喘。不过窒息的感觉只存在了短短一瞬,扼住她脖颈的手很快又放松下来。“你那愚蠢的母亲和兄弟收到消息后没有立刻赶来送死,真叫我感到意外。我本以为有机会把你们这些篡夺者一网打尽呢。”他的脑袋压得更低,挑逗般轻吻她的耳廓,引得那两枚大而沉重的耳坠欢快晃动——动作暧昧,言语却极尽嘲讽。“看来,我还是高估了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。”


露桑莉丝的身体在窒息的余波后剧烈地起伏,她依旧没说话,但颊边的肌肉却紧紧地绷了起来,那是她无声地咬紧了牙齿。


伊蒙德在她耳朵上轻咬了一下,暂时性地放开了她。“我有礼物要送给你。”他走出两步,从一旁的软垫上拿起一个极宽极厚重的项圈。项圈乃黄金打造,流光溢彩,璀璨夺目,上面篆刻着晦涩的古瓦雷利亚铭文。他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了它一会儿,然后结结实实、严丝合缝地扣在她的脖子上。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就像在给犯人带上镣铐。


她耳上的坠子依旧在一闪一闪自在地颤动,嵌在项圈中间硕大的祖母绿宝石与它们浑然一体。而项圈后面的机括处却垂下细细一条锁链,长度刚巧可以盖过尾椎。“喜欢吗?”他把锁链在手上轻慢地绕了两圈。


露桑莉丝攥紧双手。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,尽力将所有思绪和感情全部排出脑海。


项圈很紧,沉得可怕,套在脖子上就像一双攥紧的手要把她扼杀——它和束缚囚犯的那种项圈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有材质。耳朵上的宝石也坠得她很痛。她不曾在自己的耳朵上打过洞,但伊蒙德心血来潮想看她佩戴耳环的模样,于是便把烧红的耳坠的长针从耳垂中直穿过去。对于这些,她还可以忍受。


就在前一天晚上,他忘记了锁住她的手腕——也许是故意的,她无从知晓——因此待他熟睡之后,她曾试图从这里逃走。显然她失败了,她甚至没翻找到房门的钥匙,伊蒙德便鬼魅一样站到她身后——她真是太蠢,蠢到令人发笑,她至今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用来捉弄她的另一个残酷的游戏。而接下来她还采取了更加愚蠢的举动。她竟抄过桌边的石雕装饰向他砸过去,然后不顾一切地奔向窗户。当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,都是困兽之斗,因为窗户从那一日之后便上了锁。每每想到这里,她都要在心中痛斥自己的冲动。“别从这里跳下去。”抓住她时伊蒙德无情地嘲弄她,“如果你的尸体赤条条挂在尖刺上,所有人都会说你是被我干死的。”


她实在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。


诸神为何要如此残忍,连一个虚无的梦都不愿意留给我?她无声地控诉。最后的结果是她被愤怒的伊蒙德推倒在那面银盾上X了整晚,完事后他把一个象牙制成的XX塞进去作为惩罚。那东西坚硬冰冷,大小惊人,她早已经感觉不到心痛,但它填塞在身体里那种可怕的、涨痛的感觉……每次回想起来都教她脊背发凉。不要激怒他,拜托了,他什么都做得出来。女仆惊恐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。顺从他吧,让他得到他想要的,他就不会折磨您了。


不会吗?


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想到那刀柄在体内翻搅时剧烈的疼痛,想到刀尖从脖颈划过胸腹的冰冷触感……你知道地牢的最下层是什么吗?——是审讯室。梅葛的一个侄子和两任妻子的丧命之地。她亲爱的舅舅刚刚帮她温习过他们的死法。韦赛里斯被酷刑折磨了九天,亚丽·哈罗威被肢解成七块……露桑莉丝不能也不愿寄希望于让母亲为了自己放弃她应得的权利,那只会让她终身痛苦自责无法自拔——她为了替母亲争取力量自信满满地出发,结果却反而成了他们最大的累赘吗?她不想这样。但是……如果他们不答应,你又要怎么办呢?


 


 


 


 


她的沉默似乎终于让他觉得扫兴了。“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他不耐烦地解开自己的衣服。


在氤氲的雾气中,露桑莉丝浑身僵直如同没有生机的石像。在伊蒙德跨入澡盆,在她对面坐下时,她才微微抬起头来。一滴汗珠流下她的脸颊,像极了泪水,然而她并没有哭泣。“伊蒙。”她的声音嘶哑,却有着反常的沉着与久违的和缓。伊蒙德眉头一跳,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。“你可以得到我的眼睛和……我的一切,如果这是我的报应我甘愿领受。我只求你一件事。”她尽力不使自己的声音颤抖,“等你要取我性命的时候,请你下手干脆一些。我没有折磨过你,你也不要来折磨我。”


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,伊蒙德靠在澡盆边缘,破天荒地陷入了沉默。隔着雾气,她看不清他的脸,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。这样令人不安的死寂持续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,他方才低低地开口。“……你没有吗?”


露桑莉丝顿觉心头一紧。“所以你是不答应了?”


“不。”又隔了很长一段时间,伊蒙德才烦躁地说。好像这触碰到了某个他极不情愿面对的话题。“我是觉得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。难道修女没教过你求人时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吗?”他伸长了手臂从架子上摸过一小瓶药膏,扔给小露,“你既然想求我,就乖乖听话。金袍子最近新招的兵难缠得很。”他活动了一下手臂。“今天我没穿盔甲,有个不长眼的混账给我背上开了个口子。这家伙是个硬骨头,打碎他的牙时又蹭伤了我的手……你愣在那里干什么?过来给你老公敷药。”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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